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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往事已成追忆
作者:登徒子 2002-02-08发表于长城小站

  当我说“我在1991年就走过司马台”的时候,人们通常会问我:你知道吗?那年那里摔死过一个人。我只能告诉他们说我知道。可是当他们问我细节的时候,我不想再多说。10年了,那桩我亲身经历的事件还历历在目,可是三言两语怎么能够讲得清楚?所以我一直想写这篇文章,但是因为懒,又或者是因为没有心情,直到现在才决心写出来。我不希望时间的流逝,淹没掉那些重要的细节。逝者长已矣,但是活着的人不应该遗忘。

  那应该是在1991年,我还是医学院的二年级学生。10月1日中午,我们一行12人从西直门坐火车到古北口,同行的诸君都是跟我要好的同学。12点半左右,我们坐上从古北口到司马台的长途车,开车时只有我们12个乘客。车开出100米之后,一下上来20多个人,以当地人为主,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背着个画夹子,头发很长,戴着眼睛,很清秀的样子。我跟他聊了起来,他说他是中央美术学院的进修生,已经27岁了,画画是他一生的愿望。他听说金山岭到司马台的一段长城保存最为完好,所以要来这里看看。我开玩笑地说:我们有12个人,你来了可就是第13个喽,不觉得不吉利吗?他笑了笑没说话。

  大约40分钟之后,我们到了司马台的村口。安排好住宿就想登城。他告诉我们如果从城的东面上去可以不用花每人8元的门票。于是我们就在他的带领下开始爬山。那是怎样的一条路啊!只有荆棘和石头,阳面的植被几乎都因为没有雨水或不能保留雨水而干枯了,上升的时候只能感到刺手的荆棘和吸进肺里的尘埃。仿佛一直在垂直上升,走的每一步都感觉到背后空落落的,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我们没有任何登山的经验,我只知道大概下午6点半的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于是叮嘱所有的人:到了城墙垛口就不要再往上爬了,得沿着城墙往下走。下撤的时间应该不超过5点半。

  我可能是最傻的一个,因为我竟然穿了条西裤去爬山。眼瞅着就要到城墙的垛口了,只听“呲拉”一声,我的裤子开裆了。好在我一直断后,没有人看见我的丑态。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登顶再回来了,所以我决定下撤。有两个人希望跟随那位画家去登仙女楼和望京楼,其他人也还想继续走一段。我只能告诉他们:不要试图登顶!然后就下山了。跟我一起下撤的人还有我们的校花。

  当我到达住宿的农家时,已经是6点了。我赶紧讨来针线缝补一下我那开裆的裤子。

  7点半,所有人都还没有回来,甚至没有任何人在我的视野之中。我心急如焚,8点,我越发急了。我跟房东说:女孩留在这里,我现在要登城!房东死活拉住我,说夜晚爬城太危险了,他们自己都不敢冒这个险,你再等一下吧,他们如果有手电,你在家就可以看得见。于是我站在院子外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上的每一点变化,希望能看到一线灯光。

  8点半,还是没有回来。我打好了行装,装满了食品、饮料、衣服、应急灯和电池,准备出发。我知道如果我上去了,今晚肯定回不来。校花急了,非要跟我一起走,我只好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放心吧,他们应该都没事,再过一会儿他们就都回来了。10分钟之后,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我也不管我的背包有多沉,背上它就冲了出去——我要上城,我要找我的朋友,我要他们平安回来!

  我刚冲出去,就听见有人在城上唱京戏《失空斩》中的一段儿,我知道我的“铁瓷”回来了!我高兴极了,拉着校花,背着背包,疯了一样往前冲,也不知道脚下的路是什么样子(第二天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走的路就是一片农田,沟坎不断……真奇怪,我们居然没有掉下去!)。

  他们回来了,可是那两个跟着画家走的男孩没回来。

  “大家先吃饭吧。休息一会儿再说。”我故作镇静,其实已然心乱如麻。太晚了,天已经全黑了,完全看不清路了,他们怎么回来?!

  这时是8点40分。9点,我开始组织人马准备上山救援。9点10分,司马台公园管理处来人对我们说:你们有个人掉下山去了,是个戴眼镜的小个子。我心想:这回他妈的更瞎了。戴眼镜的小个子肯定是我那同学!

  我立马跟着来人去了公园管理处。我见到了两个人,他们正是我那两个同学。而摔下山崖的“戴眼镜的小个子”不用说,是那个画家。

  管理处的人恶狠狠地批评我们:为什么不买门票?为什么不买保险?我急了:不管我们买没买,这山头不是你管理吗?人丢了我们要负责,你们就不要负责啦?管理处的人很大度,说放心吧,我们现在就去组织救援。这时是9点40分。

  10点,我回到了宿营地。所有人都像没事人一样,特别是那两个偷生的家伙,这态度让我……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我仔细地问了他们出事的经过,他们告诉我:他们仨先从仙女楼去望京楼,需要从仙女楼跳到长城上,那是个非常高的落差,去的时候是跳下去的,回来的时候就不可能原路爬上仙女楼了。画家想从城的北面扒着墙缝上去,可是摔下去了。他们拼命地喊“你怎么样?没事吧?”5分钟或者10分钟之后,他们也没有听到回答,于是以为没救了,就自己撤回来了。

  我简直要疯了,狂喊:“你们还他妈的是学医的吗?知不知道救死扶伤的原则?!希波克拉底誓言你们还记得吗?……算了,你们俩睡觉吧,叫你们俩去也没用。只能等管理处的人跟我来交涉了!”

  疯狂了一阵,我冷静下来了。但是我知道,今夜,将无眠。

  凌晨3点。管理处的人回来了。他们已经走过了仙女楼和望京楼,没有发现人或尸体或任何痕迹。只好等天亮。

  5点,天亮了。我再次仔细地问了问幸存者到底在哪儿出的事,然后带着管理处的人和警察一行4个人上了山。

  其实当时的司马台只有水库东面的四个台子是对游人开放的,而我们走的地方根本就不在管理处的管辖范围之内。他们已经很尽责了。当他们告诉我这一点时,我越发感觉内疚。8点半,我们到了仙女楼,看见了那位画家留在楼里的画板和相机。但我知道要找到他的人很难很难,因为站在仙女楼上根本看不见底下有什么,我们只能绕路去查找。

  8点40分。我们看到了从长城北边压断的几根树枝,我们判断这就是他掉下去的地方。往下找了3、400米,没有发现别的痕迹。只发现在向东的路上有一个脚印。继续走,在城墙的鞍部,发现人往上爬的痕迹,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心想他可能是走错路了。但是在去仙女楼的路上没走多久,就发现了一滩很新鲜的血。警察说这血应该有8个小时了。沿着血迹向西走100米左右,仙女楼的南侧有一片被压过的草,上面同样有血。而且这100米之内有3到4处的血迹非常明显。天哪,他究竟受的是什么样的伤?!

  过了3个楼子,向西,我们看见了!他就那样直挺挺地趴在仙女楼的下面,一动也不动。我们没有带绳索,也没有任何工具可以直线下降。如果从我们发现他的地方用当时最快的交通工具——吉普车开过去也要两个小时。

  现在可以想象他遇难的过程了:他应该对司马台并不熟悉,在仙女楼的南侧,有半米宽的路可以绕过去,但他不知道。于是他想从北侧爬墙试一试。但是没有成功,掉下去了。我的两个同学喊了很久?没有回音,于是下撤了。他可能昏迷了一阵,醒过来之后发现没有人在附近了,于是从城墙的鞍部爬了上来,试图从仙女楼的南侧走过去,但是南侧的路太窄,天黑看不清,他再次摔了下去。这才是致命的一跤。他摔下去的高度近100米啊!

  管理处的人和警察说:“这可是我们碰见的第一起事故,希望你不要把这事传出去。”

  后记:
  死者的家里只有这一个男孩,他有三个姐姐。死者姓刘,享年27岁。抛下他的不管男孩,现在一个在美国的一家医学院念硕士,另一个在销售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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