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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向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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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2日 星期四
六点钟,公鸡报晓将我唤醒,睡不着了,便起床到楼下,猪爹还睡得香甜,一定是昨天的山路开得太累了。
潘家一大早就在楼下忙活,准备迎接中午的客人。刘姐收拾杂物,用拖布擦地板,潘大哥收拾大堂的粮垜,扛起大口袋放到里屋去,这些粮食是这些日子刚收下来的稻谷,两位老人已经下地,去挖土豆,花生和白薯去了。我也别闲着,把我们的行李运到了我们睡觉的楼上去。
晨曦中的大山,被云雾环抱着,我趴在美人靠上,对着它们发呆。这时脚下木地板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低头一看,是小花狸猫在玩玻璃弹子。这些花弹子一定是潘成明的,果然,潘成明跳出来了,跟小花猫一起玩起来。这时候,刘姐喊他,让他换上苗装,准备去外面迎接客人了。小家伙蹦跳着,从木板墙的钉子上取下挂着的小衣服,套在身上。别看他是家里的老小,长辈们包括大他9岁的姐姐都让着他,跟村子里其他同龄孩子比,潘成明稍显娇气,但他又很自主,好多方面城里的孩子没法跟他比。这不,自己穿好了衣服,潘成明又要换鞋,他现在穿着一双新买的皮鞋,他非要换成土布鞋,这样才是全套的装扮呢。他的妈妈正忙着,顾不上他,嚷嚷着让他就穿那双皮鞋。小家伙不干,满屋子找自己的布鞋,最后终于爬到沙发下面发现了布鞋,自己穿上,高兴地跑出去了。
潘大哥听我们要去郎德上寨,交给我们一个任务,帮他交电话费。我们怀揣着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和10元钱,上路了。还是走山腰的盘山路,熟悉起来的路让我有种亲切感,就好像走在自家门前的路一样。
我们到了郎德镇,先找到移动营业厅,在郎德镇大街上,一个小门面,但一样是正面都敞开的,就跟少一面墙一样。里面坐着一位女服务员,我把电话号码和10元钱给她,她操作电脑,然后说,已经充值了。我不放心,让她给我打出收据。她拿起一张彩色宣传单,推进打印机,在背面打了一张收据。后来回去我把收据交给潘大哥,他说,你们交了钱我就收到短信了,不用收据的。真是出乎我意料的方便。在贵州的盘山路上,每一个村落都能见到移动的广告,葛优撅着小圆嘴儿,竖着大拇指。不光有广告,每个村镇都有营业厅,比在大城市找个营业厅方便多了。别看一直在山里面绕圈,手机信号特别好,比我办公室的信号都强。有时候GPS无法定位,手机信号却是满格。
郎德上寨比季刀要热闹很多,这从没进村寨就看出来了,路边停了很多车。我们把车停到了停车场,其实是一个沙石地面的篮球场。往村子里走,我们被挡在路口,一位穿着苗服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叠儿票,告诉我们,要买票才能进村子,20块钱!我俩一听,就缩回来了,继续沿着村边的路走向田野。收获的田野是美丽的,金黄的稻草被捆成一束一束,站立在地里。我和猪爹沿着田埂走到小溪边,对面山坡上有栋苗家木楼,绿树环抱,面向溪水。多美的别墅啊,我要是住在里面多好,我不免庸俗地想。也许一直在这里生活人们向往大山之外的繁华世界,他们是否知道,繁华总会让人疲倦。返璞归真,重回大自然的怀抱,是更多人的渴望呢。我用羡慕的眼光看他们的家园,用羡慕的心态看他们在土地上耕耘的生活。
往回走,收票的路口没有人了,我说服猪爹进了村子,进去没多久,我就后悔了,我觉得我好像做贼一样心虚,“不会有人查票吧?”我拉上东瞅西看的猪爹夺路而逃。其实我们脸色也没写着“没票”,人们也顾不上我们,正围看民族歌舞的表演呢。出了村子我才心宁气平,刚才也没怎么看建筑,猪爹心态还好,评价这里不如季刀“紧凑,漂亮”。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又回到季刀。谷歌台正在表演歌舞,潘成明眼尖,看到我了,从孩子堆儿里跑出来,满面笑容地扑到我身上,我把他高高抱起,孩子让我心中充满温馨。
坐在台阶上换胶卷,透明的胶片盒送给孩子们玩,纸盒子我想扔垃圾,我问垃圾箱在哪儿呢?孩子们指给我,原来古歌台临近的路口都有木头墩样子的垃圾桶,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潘成明很严肃地撅起小嘴巴和我说,“乱扔垃圾要罚钱的!”看来讲卫生已经深入人心,所以季刀非常干净,石板路上见不到垃圾,每家的木楼外面也没有垃圾的堆砌。早上,我还看到一位老人拿着墩布清理谷歌台石子铺砌的地面,老人时不时猫下腰,用手捻着墩布条,用力擦污点。
今天来的是法国团,游客看罢演出,还给孩子们分发了带来的文具,然后自己围起来,在古歌台跳起自己的舞蹈。可爱的孩子们听出了曲调,用好听的童音唱起来,“两只老虎跑地快,跑地快,一直没有尾巴,一直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法国客人一定没有听懂歌词,但是曲调跟他们唱的一样,他们高兴地欢呼起来。
旅客陆续去了潘大哥家。演出的村民们,也都换上劳动的衣服,扛着扁担下地了。主持节目的那位漂亮姑娘,换掉苗族五彩斑斓的绣裙,穿着半长裤,塑料拖鞋,到河边晒谷子。刚才文静而大方地向游客介绍节目,现在在阳光下挥舞着工具,翻晒粮食。虽然脱去艳丽的衣服,但头上的大花依然能衬托姑娘美丽的面容。我们走向河边,跟姑娘打招呼,她脸上露出文静而灿烂的笑容,多么好的姑娘!我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季刀,是因为我看到了真实的生活。
从车里取出速溶咖啡,还有几块点心,带上早上刘姐给我灌的热水,走到河边。今天阳光特别好,我也要像河滩上的石头一样,暖暖地享受阳光。河水哗哗流淌着,清可见底,这是一条可爱的河,村民们在河里洗衣服,在河滩上晒谷子。此时,孩子们正在河里捉鱼。十来岁的孩子穿着小短裤,头上戴着潜水镜,手里握着自制的叉子。只见他们在河中露出脑袋,先把脸埋在水面,观察水下,看准了,一个猛子钻进水里。我不由得也屏住呼吸,看着流淌的河水,等着孩子浮出来。没有收获的孩子浮上来会继续低头看水底,然后再钻入水中。终于,潘成明的堂哥扎到一条小鱼,举着叉子上了岸来,孩子冻得瑟瑟发抖,微笑的嘴唇颤颤着。孩子们在岸边用大石头围起一个小水洼,放进刚扎上来的小鱼,里面已经有两条了。猪爹见了,欢喜地不得了,也脱去衣服,像孩子们一样穿着内裤下河去了。猪爹在水里扑腾着,兴奋地叫着,“这水真清啊!”他趴在水面,摆成一个“大”字,让流淌的水带着他往下漂着。一会儿站起来,兴奋地向我喊,“趴着看水底,特好看!”我真是眼馋啊,我也想下水,真想用这清凉的水洗一洗征尘。但女人就是不方便,更不知道这里的习俗,还是不要贸然行动了。
猪爹在水里漂够了,走上岸来。潘成明要来堂哥的潜水镜,给猪爹戴上,因为比较紧,小娃娃撅着小嘴巴使劲往下撸,终于给猪爹戴好了,猪爹的小眼儿被勒成一条缝儿。猪爹欢喜着又淌水下了河,潘成明弯腰捡起堂哥的叉子,喊着追上去“这个,这个你还没拿!”
我问潘成明,你会不会插鱼?潘成明很正经地说,我还不会呢,可我夏天在河里洗过澡了。
叉鱼的孩子们都回到岸上,抱着肩膀颤抖着,晒着太阳。我取出点心,给孩子们。孩子们腼腆地摇摇头,我塞给潘成明,去分给哥哥们吃。潘成明举着点心到每个孩子跟前,点心是花瓣样子的,每个孩子都取下一个小花瓣,最后,潘成明也取下一个花瓣,送进嘴里,把剩下的又交给我。
能自制鱼叉和用鱼叉插鱼的都是十来岁孩子,那些小孩子还没有自己的鱼叉,他们脱去全部的衣服,光着屁股游过河,撅着小屁股爬上对面的大石头。高高站在上面,大概有我在,大一些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捂住小JJ,然后纵身一跃,这时已经忘记了羞涩,张开双臂,像小雏鹰,飞速落下,“扑通”一声,落入深潭。然后,再顺着石壁,手脚并用,撅着屁股爬到最高处。有两三个更小的孩子,不往高处爬,直接半路就跳入水中。
猪爹已经穿好了衣服,内裤在石头上晒太阳。他懊悔自己换衣服太早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玩的节目。跳水的孩子回来了,他就跟人家约定,明天再来跳水。
我们正看孩子们打水漂的时候,刘姐到河边叫我们来了。外国游客离开她家,她就来喊我们吃饭。我们早上跟她说好,中午饭不在家吃,但她还是留出来一份给我俩,还跑到河边喊我们。
吃完饭,我和猪爹跟上潘大哥一家下地去。咱们北方叫“下”地,“下”田,可贵州山里都是梯田,去稻田可不是“下”了,要“上”。我们遇到的第一个考验是过独木桥。河水上面架起了一个简易桥,只有两根木板,走上去颤颤悠悠,下面可是潺潺流水啊!虽然不是深涧,可我走上去,看着脚下还是晕,刘姐在对面喊我,“别看下面,你就不害怕啦!”
过了桥,再沿着公路走一段,就开始上山了。一路是很陡的羊肠小路,潘成明开始撒娇,要背,我蹲下来,小家伙顺势就跳上我的后背。潘大哥要孩子下来,可他不知道,我背上这么小的娃娃,对我来说,是重温幸福的时刻。差不多半个小时,我们上到山顶,就好像上了一个大台阶,已经出现了梯田,村里的人们在梯田里忙活着,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大声说笑几句。我们走了一块田又一块田,还没有到潘家的田。田埂很窄,长满青草,有个流水的小沟被青草覆盖,我一脚踏入沟里,扑通就跪到地上,还好,土地是湿润的,草是软软的,潘成明也搂着我的脖子,牢牢贴在我的后背上,我俩平安无事。
老远终于见到潘成明的爷爷奶奶了,他们一个割水稻,一个打稻谷,正忙活着。我脱掉登山鞋,挽起裤脚,跟刘姐要过镰刀,准备下去干活。潘大哥拿过我手里的镰刀,说,“你先下去走走。”他是怕我跌跤搞伤自己。伸脚踏进稻田,这是我第一次亲密接触稻田,水凉滋滋的,泥巴很细腻,滑溜溜的,脚往下踩,泥巴们就钻进每个脚趾缝,怪痒痒的。站在水塘里容易,但往前走就不太容易了,往往上身重心转移了,而脚还没有从泥里面拔出来,要不是站立的那只脚死命扒住泥巴,人就要摔到水里了。我来回走了两趟,找到了感觉,潘大哥才把镰刀交到我的手里。
看了看刘姐割水稻的动作以后,我准备开工。我笨拙地接近水稻,猫下腰,用左手抓住一丛水稻,然后右手将镰刀放到水稻根部,离水面差不多2公分的地方,稍一用力,一大把水稻便割下来了,我真没想到,镰刀竟然这么锋利!左手握住的水稻在我割的过程中碰到了水面,把几个稻穗打湿了,这可不好,我赶紧请教刘姐,刘姐看了我的动作,告诉我是我的左手握反了,果然,我反过手腕来握住水稻,右手再割,手中的一丛水稻还是直直的向上,稻穗没有进入水里面。
我的动作越来越娴熟了,左手能够握住更多的水稻,割起一大把,便放到潘爷爷给摆的“稻草平台”上。在我们割的时候,潘爷爷抱来甩过粒的稻草,铺在水面,我和刘姐把割下来的水稻交叉着放到这些干草上面去。摞起一堆,潘爷爷就抱走去脱粒,然后他再在我们的附近放上一个“稻草平台”。
我们干的很快,就像剃头推子从头皮推过,水塘里的水稻转眼间都被我们放倒了。我直起腰来,还真觉得挺累,最累的是我的大脚趾,因为脚一直扎在泥巴里,移动脚步时候的转舵就主要靠大脚趾头了,所以它最辛苦。
潘奶奶是瘦弱的一位老人,割完水稻,又不声不响去脱粒。我真没想到,这么瘦小的一位老人,甩稻谷的时候那么大力气,老人坚定有力的动作,将稻草打在木仓上,“砰砰”的声音在水稻田的水面上回响。
潘爷爷拿来一个没有底儿的竹筐,笑着对我说,你来pang(三声,不知道怎么写)鱼吧。爷爷说着,就给我做了几个示范,只见他举起竹筐,往水里猛地一扣,然后接二连三地举起,扣下,其他人给他指挥着,“这儿,这儿有大的!”原来昨晚我们吃的新鲜田鱼是这么逮到的。我接过竹筐,也模仿着爷爷的动作往下扣,举起来,再扣,水塘被我搅合得混黄,我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有鱼,见到哪里冒泡泡就扣下去,后来发现,这些泡泡其实是我搅合出来的。
潘爷爷打完稻子,接过我手里的竹筐,一下一下地扣到水塘里,他的动作很有节奏,不像我连人都要扑到竹筐上了,动作根本连续不起来。潘爷爷就像在水塘中舞蹈,扣竹筐的动作时紧时慢,竹筐离自己时远时近。几下以后,潘爷爷停下来,双手伸入筐中,从泥水里捧出活蹦乱跳的鲤鱼来。这时,我们大家伙一片欢呼声,潘成明更是高兴地举起网兜,让爷爷把鱼放进去。爷爷要看看鱼的大小,太小的他会放生,让它回到田里继续长,肚子涨涨有鱼子的,他也会放生。有节有制,今后的日子才能继续。
傍晚时分,夕阳灿烂地照亮大山,我们要带上收获回家了。猪爹挑了两袋胀鼓鼓的口袋,准备挑起担子往山下走。当地人都是把口袋直接放到扁担上,而猪爹不会这个技术,刘姐帮他用绳子把两个口袋挂在扁担的两头。别人挑起扁担走路,一颠儿一颠儿的,就像跳舞,猪爹就不一样了,梗着脖子,咬着牙,浑身被近200斤的粮食压得僵硬。好在猪爹平时练健美,很有力气,走起来并不慢。
下到半山腰的时候,突听猪爹一声惨叫,我赶紧回身,身后的猪爹已经从坡上俯冲下来,最后趴到粮食口袋上。原来猪爹踩进了小路旁边的不到半脚宽的水沟,他看到了,但是肩上的重担让他无法再改变重心,一脚就踩歪了。大家都上来,问他怎么样,摔坏没有,猪爹站起来,说,没事儿,就是裤子破了。继续蹲下来,挑起担子。
当我们下到山脚,停下来歇息,猪爹撩起破裤子,我才发现,猪爹的小腿面全部磕破磕肿了!他的腿正好撞到石头上!看着殷红的血渗出来,这个心疼啊!猪爹知道自己磕破了,他硬忍着疼挑着重担走下山来。
到了河边,刘姐先挑过自己的两袋粮食,又返回身来,要走猪爹肩上的担子,背过独木桥。猪爹笑笑说,这个桥我还真不敢过。到了桥对面,剩下的就是平路了,我想帮猪爹挑一段儿路,蹲下去把担子放到肩膀,一使劲,楞没站起来,两袋粮食纹丝不动呆在原地。
回到潘家,潘大哥两口子赶紧找药,给猪爹处理伤口。潘成明撅着小嘴看猪爹抹药,问,疼不疼?猪爹说,不疼,然后很惋惜地说,明天不能跳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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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由 layla 于2008-12-08 22:19:03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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