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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日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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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4日
歇了早早起来去拍片,我按住猪猪,强迫他再睡一会儿。哥儿几个不再拉肚子,变得活跃起来,在各家的帐篷外面溜达,依照帐篷上面的白霜多少,判断谁家的火力壮。哥儿几个的玩笑话把猪猪逗得噗嗤乐出声来,原来猪猪一直闭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呢。我只好让他起床了。
郝大爷找到猪猪,对他说,“小后生,走,去我家吃饭。”猪猪腼腆地摇摇头,大爷一边说着“走吧”,一边要抱起猪猪走,把猪猪搞得很不好意思,用眼神向我求助,我赶紧过去,让猪娃谢谢老人家。老人见拉不动猪猪,便回家拿了三块月饼,装在方便面口袋里,塞进猪猪的怀里。不知道猪娃能不能体会老乡给我们的温情,但我相信,这个场面已经写进他的记忆里。
场院旁边有棵小树,它弯腰俯视的便是一家厕所。厕所的围墙刚刚过我的腰,墙头上摆着一本撕了一半的作业本,裸露在最上面的是一篇数学题,几个红勾中间有个红叉,作业错了一道题,得了甲中。我和猪猪一起去上厕所,猪猪呆望着架在粪坑上面的石板,问我:“就踩在这上面呀?”“是啊。”我做出示范。“好臭呀!”猪猪用十秒钟完成了任务,抛下我一个人,蹲在那里听着墙外面几个老人聊天。
昨天一晚上结在帐上的白霜很厚,刚钻出帐篷的时候,帐帘上的霜噼里啪啦掉进帐去,太阳出来了,霜便开始融化。我和歇了抬着帐篷到太阳光下,为了让水分快快逃离我们的帐。我们在场院架起炉子,大家终于同意早上喝豆浆了,于是我的一袋豆粉终于有了去处,此时,减负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老乡来看我们做早饭,围着油炉看个仔细。当我们还没有收拾停当的时候,昨晚筛胡麻的老大爷又开始干活了,闷头不响地扫出一块地方,铺开几捆胡麻。我们将继续赶路,大庄窝乡民们的生活也将继续,那里乡亲们的音容笑貌是我内心的财富。
经过一段爬坡,我们又上了山梁,小路旁边的地里,老乡割下的向日葵堆成小山,没有头的向日葵杆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悲惨地弯着褐色的身躯挤挨着站成一片,枯叶在风的鼓动下,哗啦哗啦响起一阵阵掌声。不远处,一座新起的坟头,修建在边墙旁的田地里,秋风吹得坟上的纸花如感到寒冷般发抖,纸花的颜色已经退去,色彩随着坟茔中的灵魂远去。生命总是要灰飞烟灭,精彩过就不会担心这个时刻的到来,向日葵曾经以鲜黄的颜色面向太阳,纸花曾经以鲜艳的颜色铺盖在坟茔,寄托哀思,我甚至想象着坟茔中埋葬的先行者,曾经面对丰收的胡麻,面对子孙后代时,露出灿烂的笑容。伟大的诗人曾经说过(是谁来着?)大意是,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是我骄傲,我曾经飞过!
边墙几次被小路切断,风化的墙像一株株石笋,插在蔚蓝的天空下。边墙还在继续坍塌,新鲜的红土堆积在墙脚下,但边墙依然很高,它那瘦削的身体像把刀子,要划破那片天。风声伴随着我们的脚步声,还有干草被我们踩碎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除了它们的奏鸣曲,再没有其他声音,周围的世界好静。在我的脚旁,栽进树坑里的小松树成活了,虽然只有几公分的身高,但是那嫩绿显示的鲜活让我感动。我小心翼翼地迈过它们,心想,以后这里会是松树成林,黄土坡会是一身绿装,那时候,边墙还会存在吗?也许不会了,但它辉煌过,被我们热爱过。
猪猪举着一根比他还高的芦草,跟在我的后面。“昨天不再是昨天!”他对我说,“为什么?”我问,猪猪说:“这是哲学道理,哲理!”说完,停下来,脱下鞋,倒一倒钻进鞋里的碎干草。我下决心,下回出来行走,一定给他买一双高帮的徒步鞋。
我们脚下的路偏离边墙向西,歇了跑到高处观察地势,边墙旁边都是松树林,过不去。于是,我们继续沿着小路走,直到横穿到一条水泥路,才折身往东,向城墙所在的方向走。水泥路宽敞得可以并排走两三辆车,我说,“咱们拦辆出租车吧!”路两旁的松林茂密,松声涛涛,有黄色的落叶松,有绿色的长青松,还有几株红色的枫树点缀其中。我们走入了偏关县国营林场,林场沿途树立了牌子,“乱丢烟头易引火灾”,“吸烟用火,从重罚款”,四个身高几米的大字躺在水泥路面上:“禁止吸烟”。山西省政府在2002年树立了一个牌子,表明这里是“国家天然林保护区”。据说,原来的黄土高坡不是黄土漫天,而是森林成片,现如今,人们正在努力还这片土地以原来的面貌。
歇了和猪猪登上了路边的小亭子,号称“天宝瞭望台”。我的膝盖由于走了坚硬的路面变得很疼,便坐在背包上休息。这时,听到“嗒、嗒”的敲击路面的声音从拐弯处传来,我赶紧跑过去看,惊喜地发现,竟然是江湖父女。江湖给我们诉说,他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太相信地图,走了地图上最近的路,结果路已经被松林封住,开始还不死心,披荆斩棘,劈折了好几根木棍以后,实在开不出路来了,只好投降,掉头走回到我们走的小路,又折转到水泥路上来。于是,我们两家便有了结伴而行的机会。
水泥路切墙而过,岔出的一条小土路顺着边墙的方向向前伸展,一边是墙一边是树林。我们发现了小路上伙伴们画的箭头,猪猪一一写上“收到”。小路很平坦,我的膝盖还没有缓过劲儿来,腿有点要从关节部分断开的感觉。终于盼到吃中午饭了,我可以休息一下腿。我们分吃了郝大爷送给猪猪的月饼,胡麻打制的,带着特殊的香味。
当我们要上路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是在一个岔路口,一条路上打着一个大叉子,另外的路上是两个箭头,其中一个是用木棍和沙棘摆出来的,鲜红的箭头。猪猪先到叉子那里写下了“收到”,返回身,找不到红色箭头了,“箭头哪里去啦?”“我给踢开啦!”淘气的可心大大咧咧地说。
两点钟,我们到达了山脊上的地椒峁村,欢迎我们的是一条黑色四眼狗,站在高处狂吠,警告我们不要侵略它的领地。伙伴们已经等我们很久了,正在拿着地图商量走哪条路线,我们离老营已经很近了,边墙在前方不远处断开,有人要走沟里,有人要沿墙继续走。我还没有搞清楚结果的时候,大家开始背包上肩开拔了,离开了这个只有三户人家的村庄。小白的脚磨出了血泡,一瘸一拐地坚持跟着队伍。
村子的山梁上,边墙很高大,以一种威武悲壮的姿势立在高处,地椒峁村也许几年后会消失,这高大的边墙还能守望多久?
前面的队伍再次停了下来,商量如何走,一条路是下沟,一条路是沿着边墙走。竹子和兔子已经走上下沟的路,老妖走上了边墙旁边的小路。一队人马商量以后,决定要走下沟的路。歇了对我说,“咱们跟着老妖走吧,别让他落单。”当两支队伍开始走了,哥几个还在原地徘徊,他和老妖睡一个帐,但他不想走边墙了。猪猪冲他挥手,让他跟上我们,但哥几个咬牙跺脚下了决定,和大部队下了沟。
歇了在前面紧走,追赶老妖,我和猪猪紧跟。看到老妖快转过山那边,歇了大声呼喊着,老妖终于听到了,回过身,歇了再喊:“我们跟你走!”就像他要去追赶情人。等我们追上老妖,竹子和兔子已经从沟下面爬上来了,因为钻了松林,落得满身松枝。他们本意是要沿着城墙走,以为下沟的路比较近,没想到离边墙越来越远,下了狠心钻松林,和我们会合了。
这段边墙很完整,随着坡度的变化调整着姿态,因为坡是很柔和的上升下降,于是,墙的姿态也是柔柔的,像一条巨蟒,优雅舒展着肥硕的身躯。它身体周围是成片的桔黄色灌木,很矮小,但惹我喜爱。
边墙在爬上一个高坡以后,便突然消失了,下山后,我问过老乡,为什么墙快到老营的时候断掉了,老乡告诉我,“修错了,应该修到张家口的,修到这里才发现错了,就不修了。”这让我将信将疑。我们顺着小路开始下山,奔安儿沟去。安儿沟还有十来户人家,老乡大概都在忙着地里的活,半山腰上的村庄很安静,被夕阳照得明亮亮的。歇了向一位大娘问路,我见一汉子赶着驴子从坡上下来,驴子背上背着胡麻,我用猪猪的数码相机给汉子拍了一张照片,并拿给他看,汉子笑呵呵地说:“拍好了,拍好了!”大娘在高处大声对我说,“他耳朵坏了,听不见!”我呆立在在原地,望着汉子的背影渐渐远去。
我们下了沟,猪猪和小兔姐姐遥遥走在我们前面,后来知道,猪猪一路在给小兔讲他的学校生活。下沟的路让我的膝盖又疼痛起来,不敢走快,我后面的竹子看上去比我还受煎熬,走陡坡的时候,竹子就走“之”字,看竹子晒得黑红的脸,还有下巴上布满的胡子茬,真有些心疼他呢。
脚下的碎石逐渐变成白色石板,老乡赶着牲口走在上面,一辆摩托车也从我身后突突地开过去。再往前走,石板路突然断开,是一个大落差,白色的石头就像凝固的瀑布,泼洒下去。晚霞打过来,照亮了悬崖下的一束红色枫叶。
沟里的路拐来拐去,我看不到猪猪和小兔的身影,不禁有些担心,也担心能不能追上安分他们。突然发现路上有一个碎石块摆的箭头,旁边是两个大字“收到”,这让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同伴们就在前面,字是猪猪写的。“赶上啦!我们赶上啦!”没过多久,我又听到猪猪稚嫩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想必他和小兔追上了安分的队伍。
我们先赶上了羚羊和小朱,然后看到了路边的一瓶矿泉水,顺着矿泉水望去,安分他们正在一块平坦之处扎营呢。此时,太阳正在落山,通红的脸庞向山下滑落。从营地,可以俯瞰我们的目的地,老营。
当夜晚来临,老营的闪烁灯光如深蓝的画布捅开了无数窟窿,展开在我们眼前,我们的伙伴就在那片灯火阑珊处,通过对讲机,我们和燕子西瓜通话,西瓜和燕子已经赶到老营来和我们汇合!此时,他们正在和先行下山的哥几个,醒醒坐在一起吃炖肉。西瓜帮我们询问班车的情况,包车的情况,甚至帮我们订好了早餐,希望我们能早点儿下山。
就要结束徒步,心中有些不舍。
本帖由 layla 于2005-11-06 22:14:01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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