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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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喜欢出发，喜欢离开。喜欢一直不停的不停的不停的走，喜欢在路上。

去哪里其实都无所谓，也许上辈子我是一只缺心眼的飞鸟，费尽力气，飞至一处，马上再折转回来，不为留恋异地的风景，只为路上欢呼雀跃，一会排成S形，一会飞成B形。

一路飞驰，直到开过了淮安，两边的景色才开始有了变化。红色的土壤，不断闪现的丰盈的河流，白色的墙壁上涂满了夕阳的颜色，这确实是另一个世界了。



对于那另一个世界，我心里一直充满一种羡慕。

在我们小熟儿，只有白菜和土豆的漫长冬天，那个世界的孩子依然有各种新鲜的蔬菜可以选择。我的一个成长在南方同事曾经睁着好奇的眼睛说，至少蔬菜，我们从来没有缺少过。

从地名上其实也能体会出江南的富饶了，开了400多公里，我们才有一个德州扒鸡，而再往后的几百公里内，却集中了高邮咸蛋、黄桥烧饼、嘉兴粽子、扬州炒饭、无锡排骨、绍兴老酒、宁波汤圆……



要说，我还真是个吃货，地名都是这么记住的。





二．



一段靠谱的自驾游要有以下几个要素：

第一， 要有一头可靠的认路的司机。与我同游的大叔非常靠谱，首先他车品一流，会给女士拉车门，一路上没有听到他按过一声喇叭，没有出过任何险情，没有走一点冤枉路。而且，他老人家备足供给，让我老人家一路有吃有喝，在车内适宜的温度中酣然入睡。更好的是，他老人家话不多，作为靠谱的副驾驶，我话也不多，从不指东指西，这样和平共处了一路，回到北京，我大力赞扬大叔，大叔羞涩地说，您送我一印着“您真内向”的背心好不辣。



第二， 同行之人必须人品好。大叔车品好人品自然好，我老人家，更是不用多说辣。内什么，怎么说来的：左八荣、右八耻、一团和谐护胸前、三个代表系腰间、人品好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酒馆打烊都能买出酒来，预定个宾馆都能免费升级两次。人品好什么都好，说的就是我们。



第三， 无目的性。其实这么是说有点惭愧，因为我是真无目的性，但功课都是靠谱司机做的。我只负责睡到自来醒，想起哪去哪，靠谱司机一早上不知道在门前徘徊着抽了多少根烟儿，看了多少次表，查了多少次地图。我很惭愧，但我很高兴。



带着以上的三个基本点，我们一路靠谱的开到了扬州，直奔蟹粉狮子头和扬州炒饭，还有点评网上位居榜首的红烧回鱼，伴着本地啤酒，这就是我全部的旅行意义了。



在过去，扬州有好多出了名的大窑子，韦小宝就是混迹于此的人物。到了扬州才切实感觉到，这里确实具备开窑子的先天优势。扬州有瘦西湖、古运河、水边自是声色滋生的地方。

扬州城不大，人民欣欣向荣，小富即安，呲老酒、品小菜，保暖思淫欲，这也是太平祥和的自然产物。眼前的扬州，依然是四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感觉，地上垃圾很多，一副慵懒沉迷的味道。



夜晚，从酒店的窗户往下看，古运河的灯光彻夜不眠。

岸边的白墙和黑盈盈的水面都被映照得五彩斑斓，仿佛一艘巨大的画舫，在繁华之后，安然入睡。



三．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却完全变换了一副景象。

无锡有宽敞的马路和整齐的楼房，比起扬州的古房屋风格和小情调，这里显得有点严肃。

但很快，我们就看到了太湖。鼋头渚据说是观太湖最好的地方，有最优美的风景。但门口就排起的长队和售票员一抽屉满满溢出的大团结时刻提醒着我，这是黄金粥，再美的风景，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得熬粥。



园子里的景象有点让人沮丧，所有的私家车都排列在了草坪上。每一个原本优美的地方都停满了各种外地牌照的小轿车。这让我也有点惭愧，但其实我真愿意把车开到外面去。

找没有人扎堆的地方钻进去，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芳香。花的香味儿，草和植物的香味儿，还有江南才有的湿润的泥土的味道。

我深呼吸，希望把身体的每个缝隙都塞满了这种幽香。



四处都是不知名的花朵，有用油绿的高大植物组成的墙壁。小时候喜欢席慕容的调调，也正是在这样的地方才会有诸如绿树白花的篱前挥手道别的情景，若是在北方，也只能黄沙浊酒别友情，相埋于江湖了。



我用相机拍下了很多花朵，虽然每一朵花单独都是一个俗艳的画面，但这些会让我想起这个春天，在这个园子中嗅到的所有芳香。



汽车越来越多，大喇叭在身后无缘无故的咆哮着，我感觉自己的狂犬病快发作了，于是赶紧离开，也不管是不是一百多的门票是否看到了一个著名的风景。



大叔开着车围绕着太湖溜达，找到了一处安静的茶楼。

茶馆老板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中年男人，他搬着凳子，随我说停在湖边的任何地方，然后又搬来了桌子和茶杯和水瓶。



好大的一面湖水，阳光在水面上跳跃闪烁，刚刚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又感觉到平静而悠然。

有点风，不大。

旁边酒楼的厨子在花丛边晒着太阳打盹儿，四个中年妇女在树荫下唧唧呱呱的打着麻将牌，有小孩子跑来跑去，远处有情侣依偎着起腻。

下午的阳光，一点一点一点消失在了水面上。



四．



晚饭后，从无锡到杭州的路上我睡着了。醒来时，车停着，大叔说前面出了事故。



被堵住的汽车都熄了火，好事的人纷纷下车跑到前面看热闹。

我们缩在黑暗中，听着音乐。第一次发现李志的歌如此有味道。以前只反复听他的一首《梵高先生》，这一次却几乎爱上了每一首歌。我记住了其中一首歌的歌词，他是这样唱的：



爱情来了

她穿过夜色来看望一个人

那不是我是我的兄弟

她背对着我脱下淋湿的衣服

我看见外面两只喜鹊在打架

我系紧鞋带冲进这夜色

夜色在唱 在唱



理想来了

他是个被母亲遗弃的小孩

有一双结实的大腿蹦蹦跳跳到处乱跑

我的兄弟曾经那么疯狂的爱着他跟随着他

不知道兄弟什么时候偷偷哭泣要放弃他

于是我唱



不知过了多久，看热闹的人群才纷纷往回跑，随后，一个警察跑了过来挥着手示意，大家可以通过了。

启动，慢慢前行。

路边出现一片惊人的狼藉，一辆巨大的货车飞过了高速隔离带，支离破碎。

再往前走，夜空上一轮满月升起来了。



五．



夜里的西湖是迷人的。



一路走来，扬州的瘦西湖就像一位烟花女子，在灯红酒绿中与人调着情。太湖又过于淑静贤良，少了一种妩媚，而这种风情万种和落落大方，都集中在了西湖身上。



眼前的西湖宁静、水面弥漫着雾气，远处黑暗中恰到好处的灯光隐约的勾勒出西湖两岸的轮廓。

地面的石板路是湿湿的，两边新鲜碧绿的树木和花朵散发着香气，年轻的情侣依偎着，轻轻的说着我们听不懂的鸟语。



我想起了前年初冬，同样的夜游西湖，还有去年的秋天，同样的一面湖水，同样的潮湿和幽香，但此时彼时，时过境迁，每一次的心情，竟全然不同。



内向的大叔劝说已经打烊小酒馆儿卖给我们了两杯长岛冰茶，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微弱，一路上跟随着我们的一轮满月此时静静的在西湖中投下了影子。





六．



更喜欢江南城市的夜晚，当白日来临，就好像脱掉玻璃鞋的灰姑娘，一切立刻变得家常儿而黯淡。

于是再次离开，奔向下一个城市。

还是李志的歌在唱，这个生于江苏常熟的流浪歌手，也许注定是这次旅行关于声音的全部记忆。



这个下雨的清晨
我从南方的这个城市准备去南方的那个城市
我和我的兄弟在一家包子铺门口分手赶往远处的站台
车上的白领睡意朦胧隔着眼屎看着我
这让人心慌 这让人心慌
这让人心慌 这让人心慌



2004年初冬，在我第一次游同里水乡的时候就曾经感慨，不到南方不觉得自己没文化。

还没有到绍兴，高速路的两边就开始出现很多巨幅广告。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跟着课本游绍兴，鲁迅故乡、蔡元培故乡、王羲之的兰亭等等等等

且不说这么多有学问的大家都出于此，

单是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不认识的地名、汉字，就会让人自惭形秽。

对于绍兴，我最想去的地方并不是这些故居，而是沈园，是因为它有太多的故事。



沈园的里里外外都像黄金粥所有的公园一样，人满为患，然而，一进到沈园，依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凉。

黑色的照壁，衰败的茅草亭，墙上刻着的哀婉的词句，也许当年陆游和表妹唐婉邂逅的时候这里并非此番景象，但那一别之后，纵是良辰美景，也瞬间枯萎。



把这里称为爱情名园总觉得有点点别扭，说不清楚，仿佛这样的凄婉爱情不应该被如此打扰。传奇中的爱情故事总是生离死别，想着唐婉握着陆放翁的手哀婉的说，这一切都是你妈逼的。瞬间千年已过，这世上再少有为外人所逼迫而不能圆满的爱情了，所谓生离，不过是无法坚定和无法分辨清楚的情感，是我们越来越容易松开的手。



七．



中国字是有灵性的。就好像你看“苦”字，就会越来越苦。看到“北京”两个字，就觉得四平八稳而有力度，就好像老城区是的那么对称又具有皇城气派。然而“绍兴”这两个字，斜着撇着的笔画多，无论草书行书还是楷书，都像喝醉了酒一样飘在眼前。



到绍兴的第一个中午，我就喝醉了。

我一个人干掉了一瓶绍兴红老酒，迷糊间，发了几个短信，然后，爱上了这个干净又充满古韵的小城市。



傍晚，穿行在白墙黑瓦的巷子中，每一家的门都敞开着，里面很昏暗，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在吃饭，老头老太太坐在小竹椅上聊天，理发馆里的电吹风嗡嗡的响着，小酒馆里的爷们们呲着老酒，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虽然这离我成长的北方千里之外，但这景象又熟悉的如同昨天。



于是，又干掉了两个十年陈的咸亨老酒。

一盘茴香豆

一盘榄菜炒黑鱼片

一盘西施豆腐

一盘什么什么四蔬

摇晃着出门后，世界在脚下瞬间美好。




八．



终于要离开南方的城市了，那个早晨，天空阴霾。

车在公路上飞驰，车窗外，一只鸟儿用力的挥动着翅膀，向后退去。

空调吹出的冷气凉凉的打在身上，白墙黑瓦绿树的江南乡村一幕幕被甩到了身后。

后备箱里是成箱的绍兴老酒，耳边反复听着的还是那一首歌——



这个下雨的清晨
我从城市的这头渡过河去城市的那头
街上的红灯绿灯闪烁不停闪烁不停闪烁 这让人心慌

兄弟在玻璃的建筑里 我在潮湿的路上
人们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重复
这让人心慌 这让人心慌



心慌着慌着，雨就掉下来了。





九．



可以一日之内看到江南的水乡和北方的大海是让人感叹的。

对于很农民的我，就好像一顿饭同时吃了水煮鱼和烤鸭一样让人兴奋。

回京的路上，拐弯到了山东日照，在我想像中，这应该是一片有着晃眼的日光和荒凉海滩的地方，

当然，实际上并非如此。

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海滩是很肃静的，但并不荒凉。沙子干净而粗糙，海边工整的防潮海堤束缚住了整面海的天性，让它和所有城市中的海一样，温良而沉默。

杯子里换成了白酒。盘子里是各种烤鱼烤虾。

可以随便换个地方吃当地饭喝当地酒，也许就是我能体会到的旅行的幸福吧。

海风吹在身上有点冷，和清晨离开的江南有很大的区别，

我抖着腿，抱紧双臂，身上穿了两件短袖，使劲喝一口白酒。

转头问老板娘要烤馒头片儿，老板娘咧嘴笑了。

你们是北京来的吧。

天空黑暗，此时海上飘出一轮极浅极淡的红色月亮。


图1
纵然是花红柳绿，沈园依然是凄凉的。
图2
黑白灰色调的兰方小巷




这里有图

冰老于 2007-05-08 07:10:52 发表在分类：瞎走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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