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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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远
1.
这一年的六月四日,装着我们一行的别克“公务舱”旅行车正沿着漫长的公路慢慢地走上苏通大桥。桥下一片迷茫的烟霭将宽广的长江遮掩起来,几乎看不见。我想象着那在烟雾后面缓缓流去的大河,忽然想,如果按常规的划分,这是一条把中国划成南方与北方的界限,那是不是跨到长江以北,就算到了北方呢?虽然那只能叫“苏北”,离北京的直线距离还有整整1000公里。
2.
檀州是把帝都设在北京的元代给那里取的名,当元顺帝被朱元璋的部队赶回漠北草原,这里真正成为一个单独的行政规划,叫怀柔县。『礼记-中庸』里有这样一段孔子的教诲:“凡为天下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柔远人则四海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这就是老祖宗传了2500年的传统,直到今天。柔,古汉语里是个使动词,使其臣服之意;怀,来的意思。这段话最后两句就是说,治理天下,要在远道的部落中,树立起华夏中国的崇高威望,使他们对中国敬畏而向往,用政治的手段笼络其他的国家和民族使其归附自己。
这就是北京,一个郊区县的名字,都传承着这样一种历史表达这样一种理念,那么为什么要在紧邻北京并不远的地方起这么个地名?要怀谁?要柔谁?很简单,那些被赶走而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杀回北京统治中国的蒙古人。明朝人想表达这么个意思:吃烤串的蒙古哥们听真儿了: 你们丫被轰走了不要不服,要心悦诚服欢天喜地才成,必须的,而不需咱动家伙事儿你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这套延续了2000多年的怀柔战略才是六十年代老毛从快饿死的中国人嘴里挤出1亿英镑到非洲修坦(桑尼亚)赞(比亚)铁路,输出革命和老美老苏叫板,到去年底派舰队去索马里海岸巡逻护航的鼻祖和正根。都是给那些夷人,尤其是对我华夏心怀叵则的夷人看的。所谓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既然把北京眼吧前的地界儿都用如此深厚的底蕴给夯瓷实了,那就不能光说不练。有这么一位牛逼不是一般的皇帝,太牛逼了,明史说他“远慕唐宋宾服四夷之盛。”他就是定都北京的成祖,朱棣,派郑和下西洋的那个皇帝,在老毛的工程队去非洲早前的600年,郑太监的船队已然到了非洲的红海之滨,正是今天闹海盗的索马里。从此全世界各国到中国来朝见使团达到了空前规模,”柔远人则四海归之“的理想就在郑三宝的船队带动下,按我们银行口的话说,立马由信用证贴成了现钞,虽然那成本(贴现率)高了点。
成祖定都北京,其实就是冲着那帮吃串儿的蒙古人来的,他早在北京(那时叫北平都护府)的封地当燕王时就明白北京这地儿太重要了,历史上多少次和北方少数民族的冲突,如果把首都设在遥远的南方,通讯,调度,后勤都不通畅,在国防战略上也得不到重视,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皇帝直接守卫边防。所以明史又称成祖这一举措为“天子首边。”朱棣不傻,政治的手段如果没有实力的支持所有的理念都是空谈,所以才有他后来的五次亲征漠北蒙古,把那些茹毛饮血的马背部落给揍傻了,揍了鞑靼揍瓦喇,揍了瓦喇又揍鞑靼,捎带着把已经归顺了大明的兀良哈蒙古也教训了一下,就是因为看他们丫不顺眼。最后病死在出征的回京的路上。纵观中国历史,敢主动出击和游牧部落死磕的汉族皇帝实在寥寥,汉武帝算一个,但没有亲征;明成祖算一个,不是秀水卖的A货,而是原厂正版的英雄。
3
因为“天子守边,”才有了北京周边延绵不绝的长城,长城明时叫“边墙。”而北京最险,最奇,最秀的长城几乎都在怀柔,比如箭扣,在海拔七八百米的悬崖峭壁上只有几十米宽的地方也整一段墙,那地看着都吓人,没有人会想着从那翻山到北京腹地,地势之险已没有防守的必要,有点“秀”一把的意思,当正因这么一秀,蒙古人才可能绝了到北京来打砸抢的念想,才能被怀了,被柔了。孟姜女哭长城是传说,但明史却有对蒙古人在关外看着汉族的长城嚎啕大哭的记载。这一下“揉”得狠了点!
3.
我的一个表弟,北大历史系研究明史的,10年前,在二十岁上轻描淡写地说:“怀柔是我们家后院。”
那时他开了辆带着“北京”二字的吉普(2020)豪华版从未名湖畔穿梭到燕园,一头披肩长发,车子后座扔把吉他,嘴里老是叼着根很北京的“点八”(中南海),比我二十岁上有着高出N多次方的颓废与“不愤儿”,如果他还在北京,可以用“颓范儿”一词形容。那个逼,装,大约是装不出来的,是北京人骨子里的,谁让早年间北京出了朱棣这么一号爷呢?
但我听了他的statement还是有点受刺激,于是有一天,也许大概可能是一次在去还柔的路上,他就悠悠地把怀柔的沟沟岔岔,从东到西,从密云界到延庆界溜溜地说了一遍。
而在这以后十年的岁月里,我也无数遍地从旺泉峪走到庄户,或无数遍地从大榛峪走到铁矿峪,或无数遍地从西水峪穿到石湖峪,或无数遍地从慕田峪到得水湾上牛犄角边到箭扣正北楼,在那些长城走过的地方,在云低处和山顶上,走过怀柔的春夏秋冬,看着秋月从怀柔的山边落下或夏日从怀柔的天际升起。
作为一个北京人,我想我能给远道的访客,无路是华南,东北,北美,西欧的,能展示的北京最动人的山水,一定在怀柔。时间长了,我早已不记得,而在怀柔拉过我往山里扎的“黑车”司机却几乎都认得我,打招呼一般是“来啦?”“好久没看见你啦?” ”今天去哪一段啊”,而更令人称奇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能告诉我我在某年某月甚至某日一个人或一群人去了怀柔的哪个沟或哪段边墙。
4.
有一年冬天,大概是2000年或2001年1月的一个周末,表弟说“咱出去吃饭吧。”结果一不留神,他的2020就从二环出德胜门到三环到八达岭高速到昌平,就进了山,盘山公路边他熄了火,“怎么样,爬不爬?”我下得吉普抬头一看,路边的山梁上一段残长城正在夕阳里蒸着桑拿,用文学的语言就是“沐浴在冬日的余辉里。”再一低头,清鼻涕就滴答到羽绒服上,马上结成了冰片,把我一个在北纬45度生活过的人都看傻了,那叫他妈一个冷,零下15度,还是摄氏的。于是哥俩一溜烟地上了坡,在长城上驻足30秒Say You Say Me 加Say Hi,又一溜烟地下来了,前后不到15分钟,完成了我走长城史上最短的一次攀登。
车子在山里绕来绕去,终于到了怀柔地界儿,找到了一个小馆子,在黄花城大桥边,黄花城没有城,更没有黄花闺女,一块大岩石上书着酋劲的两个大字“金汤。”那是明朝人的笔迹。
“你们上礼拜打了头狼吃了吧?”
表弟依然悠悠地漫不经心地问店老板,一个当地农民,“拿夹子夹的。”老板对表弟的发问似乎完全不吃惊。我却听得一个蒙了傻了呆了痴了,“你上礼拜来过?”“没有.”他说。这整个一现代版的“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从此明白表弟说的“怀柔是后院”,吃饭的地儿吧。
5.
有一个秋初,一个人在旺泉峪山上,云低的似乎触手可及,忽然就噼里啪啦下了一阵小雹子,下得山一问,村人都说:“没有啊!”知道碰上了迷你气流。
一个仲夏,和一个美女在西水峪溜达,她一指:“蛇。”一条有一米左右的绿蛇就跟山路边无精打采地支棱着,美女也不害怕。我们给这位大仙让道,它才一搓一搓地溜开去。
另一个初秋,独自在长满野草的一段长城上溜达,草丛后面兮兮索索的一阵声音吓了我一跳,仔细辨认去,两只迷途的山羊,一大一小,它们从敌楼的门上跳到城墙上,那段墙正好是死堂,二十多米的距离,走不过去又跳不回更高的敌楼台阶。它们见了我仿佛见了恶狼,死死地挤在一个角落里仿佛等待命运的发落,而我呢,眼见已然浮现出冒着热气的肉筋,板筋乃至肥腰。。。
有一个冬天,受M姐托付,带着一个纽约同事再上旺泉峪,薄薄的烟霭是隔开群山的帷帐,宇墙上的残雪是破碎的城墙支离的冬衣,对着墙哈口气,暖不了它五百年的冰冷。纽约客回去后我们互相交换了照片,他称我镜头下的长城为“artistic interpretation”(艺术的诠释)。我没有诠释什么,怀柔的山水,在我的眼里,本来就是一幅无穷无尽的画卷。
而在每一个春天,野杏花就漫山遍野地点点簇簇铺开去,撒开去,淡粉,洁白,远远近近,仿佛一首有着自己节拍的无声的歌。走到每一棵树下,侧耳听了,又是一片蜜蜂采蜜的嗡嗡的振翅声,犹如流行音乐演出场上观众兴奋热闹的喧嚣。
每一个深秋,野杏的叶子就变成了淡黄,金黄,深红,这时层林尽染的群山又好象响起了一曲低沉浑厚的秋的变奏。空气已经有些清凉,但那浓郁的色调却让人感到热烈。北京秋天的天空总是那么高远,而环报怀柔的群山永远保持着它们令人尊敬的巍峨,似乎是一段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除了的杏树的变幻,山里还有桑椹,野枣;而叫不出名的山花就更多了。在山里走,你好可以看见把窝筑在敌楼里的野鸽,咕咕叫着扑棱着翅膀从灌木丛上低飞过的彩色的山鸡,而那些或白脸的,或蓝背的漂亮的小鸟更是叫不出名。
怀柔就是这样一个世界,用它的草木山川,春花秋月,还有长城,那些自然与人文,展现着北京的另一面,另一种色彩,另一种美丽,和深刻。
6.
当旅行车再次跨过长江,回到江南,太阳已偏西。又是一次旅行快要结束了。塞满了高速路的小车,卡车慢慢地向城里蠕动。
车窗外遥远的地方,有两片风筝静静地悬挂在半空。更远的天际,一架飞机,象一只小飞虫,正徐徐降落在浦东方向。我不知道,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自己怎么会又跑到这座离北京有1000多公里的城市,另一个迥然的世界。这肯定不是什么“艺术的诠释。”
我想起了怀柔,那个被表弟称为后院的地方;还有孔子的话“柔远人则四海归之”,我不知此时此刻,算不算一个在四海的远人,但北京的山水,无论放在眼里,还是装在记忆里,总能带给我平静和安慰。
北京并不远,不过几十厘米,心到脑的距离。心里装着,脑子里就会想着,无论在哪里。
老边儿于
2009-06-06 18:23:03 发表在分类:
北京故事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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