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旋转的色彩--拉卜楞寺第一天
初三早上,天麻麻亮,我们便走进了兰州汽车南站。我们的车次还没有开始检票,黑里咕咚的候车室里散落着几堆背包客,等我们上了依维客,发现他们都是和我一起坐这趟车去夏河的,这趟车上一个当地人都没有。几个后上车的上海人发现空座都在后排,便要求大家按照票上标的号码坐,大家重新排序以后,空下的还是后面几排,原来他们的票本来就在后面。
汽车很快就开上兰临高速,崭新的路面,仿佛柏油还没有凝固。车窗外的山坡上积攒着薄薄一层白雪,就像砂糖洒在了梯田上。山坳中偶尔会看到白色舍利塔,不远处散落着几家院落,飘扬着彩色的小旗,那应该是写着经文的经幡吧,它们就像一支支灵巧的手指,轻轻波动我心中的情弦。一条小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伴随在我的身边,冬日温暖的阳光,让河水再也耐不住寂寞,化作一缕波光粼粼的银带,欢腾向前。
离开高速,汽车便一头扎进村镇,本以为很快就能继续走上荒野,却发现这一段公路两边的村庄一个挨着一个,民房的墙上刷着各种各样的标语和广告,我的眼前来回重复着关于生育,教育,通讯的文字。广河县,和政县是回民聚居区,一个又一个绿色圆顶的清真寺将这些村落串接起来。
我们的车停在和政县城的丁字路口,司机跳下车,打开汽车前盖,乘客们等了一会儿,见车还没有修好的迹象,便也纷纷下车,伸胳膊踢腿,挥去聚集在关节上的劳顿。街上围着几圈人,我好奇地凑过去,原来这十几个带着白色小帽的男人在查看一堆羊皮。不知道这一堆灰白的毛皮是不是还带着那些可怜的羊的体温,想到这个,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四十分钟以后,我们继续上路,中午时分,我们进入了甘南地区,路边的风情也变化了,从院落中走出来的是装扮鲜艳的藏族人,藏式的白塔也时常闯入我的眼睛。经过王格尔塘收费站,便意味着我们脱离了国道,走上了去夏河的岔路。这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半个小时以后我们便到了夏河。
夏河有一条很长的街道,两边是旅馆饭馆商铺,因为过节,大多门面都是银白的落地门紧锁着。我和歇了执著地一直向拉卜楞寺的方向走,去寻找那个离寺庙最近的卓玛旅馆。
卓玛旅馆有一个大露台,几个老外在那里晒太阳玩游戏,这是我经常见到的外国人旅游方式,他们把生活带到旅游中。卓玛的老板是位老祖母,她的孩子和亲属帮她打理。伙计叫扎西,因为负责烧锅炉,所以脸上脖子上都是黑煤子,总见他瘦小的身影楼上楼下,跑前跑后的。扎西的孩子不到两岁,但个子很小,我还以为几个月大,他还不会说话,但是能认得我们,见到我们就会“啊,啊”地招呼。他总是跟在爸爸后面,三层楼的楼梯也不畏惧,一级级地爬上去。卓玛没有前台,有事就自己找服务员。住宿费是老板的孙子和孙媳妇上门收取,第一天晚上我们正在梦乡中,听到敲门收住宿费,因为不想赤条条的暴露在冷空气中,对着木门喊:“明天交行吗?”门外继续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交住宿费”。有了第一晚的教训,第二天中午,我们四处寻找服务员,追着人家把钱交了。
从卓玛可以看到整个拉卜楞寺的全貌,最让我感动的是那长长的转经廊,载着无数金色转经筒,延伸到天际。藏族人用这种奇妙的方式祈祷,因为简单,我也可以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我不需要懂得经文,就可以每天念上很多经书,而且我也不需要经过严格的礼仪,只需学着藏民的样子,拨动经筒上面的木柱,让这圆柱形的彩色顺时针转起来。木柱已经被人们的手抚摸得十分光滑,看不到木纹的存在,成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虔诚覆盖了凡俗世界的特征。藏民们走得很快,口中还在默念着,我不会他们的默念,只能羡慕地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我想,此时此刻,他们心中一定是单纯的,幸福的。这个简单易行的祈祷方式比较费体力,转上几十米的经筒,我的胳膊就酸了。走进转经房,转动最大的经筒,转上一圈,会听到清脆的铃铛声,丁冬地敲击我的心坎。
我们到达的这个下午,刮起了很大的风,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头顶的太阳很明亮,照在僧人宿舍群的白色墙壁上,明晃晃的。为了躲避风与光线,我埋头走着,突然听到一阵欢呼喝彩声,抬头看,我已经走到大经堂前面的空场。空场上,几十个僧人正在玩足球,周围的墙根下坐着藏人和游客在观看。他们的玩法很简单,踢得高高的,然后看谁能接到,踢得很高是喝彩,接到了也是一片整齐的喝彩。有个壮实的僧人能把球踢得很高,冲过经堂的金顶,他接球也特别准,僧袍一挥,球便钻入他的身体,不见了。很快,我也被他们快乐的呼声感染,和藏民一起坐在地上观看。我身边的一家人不懂汉语,只是微笑地看着我,我给他们拍照,他们就对着我笑。
告别一家人,我们走入经堂的大院子,院子里面也有很多人,看上去多是一家子一起赶到这里的。他们其中不乏衣着华丽的人,崭新的藏袍鲜艳夺目,身上头上的配饰都很华丽,但我更喜欢看普通衣着的人们,他们可能经历了很苦的旅程才到达这里,这些辛苦写在他们的衣服上,脸上,手上,他们的目光更加执著,也更加虔诚。往往沉重的东西才能击破人们心中的堡垒。
在外面踢球的僧人突然全部跑进来,浩浩荡荡的,像一条宽阔的红色河流,这流动的红色在台阶前嘎然而止,变成一片静止的红色平面,继而发出低沉的诵经声。藏民们在僧人的身后或站或跪,或行五体投地的磕头礼。偌大的院子空气凝结了,只有心灵才能看见的神圣随着歌颂声飘起,飘向蔚蓝的天空。横跨院子的一条宽大的横幡,被吹得上下翻滚,发出巨大的咧咧之声。我身处这片神圣的场面,不由得肃然起敬,仿佛心中也升起一位敬仰的神灵。又是突然,僧人甩掉了黑色长靴,用肉脚踏过石头地面与台阶,跑入经堂,藏民们也蜂拥到门口,挤在那里,将写好文字的白纸条卷上钱币,扔进经堂里,然后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挤出来。出来后,他们便围着大经堂旋转,一圈又一圈。我也试图加入他们的行列,但却不能做到他们那样的静心,因为我被他们吸引,最后还是只能做个看客。
整个夏河只有两家餐厅开张,虽然游客也就三四十人,但只有几张桌子的小餐馆就供不应求了。我们不想排队,就在卓玛旁边的回民餐馆吃了午饭和晚饭。餐馆的小伙计很腼腆,说话细声细气的,给我们倒水一定要满满的马上要溢出来。餐馆的蔬菜只有西葫芦和青椒,中午我们吃了面片,晚上吃的干拌,干拌与面片的区别除了面的形状不同,再有就是干拌用盘子盛,面片用碗盛,烹饪的手法是一样的,自然味道也是一样了。餐馆里除了我们两个是游客,其他的客人都是当地的,还有十来岁的孩子结伴来吃饭,看着他们西里呼噜埋头吃得香,我不由得想起猪猪。
晚上,我们坐在客厅的炉子旁边烤火,罗马尼亚的女孩儿借了打火机去放烟花,我也便跟了去。后来得知,女孩儿就在我家旁边的语言文化大学上学,她用很标准的发音说“咱们是邻居”。烟花带着响亮的唿哨和明亮的尾巴飞上天空,一颗又一颗,在高处炸开来,化作十几颗明亮的星,与镶在墨蓝天空中的星星比试明亮,只可惜,烟花只有瞬间的生命,在噼噼啪啪一阵热闹之后,便不复存在了,永恒的还是那些遥远的明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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